自從她來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刻起，她就深深明白——她只是一只人偶而已。

人偶啊，沒有情感空有軀殼的家伙。

她沒有用眼睛看到過，但卻真真實實存在的記憶碎片。人形師賦予了她這副軀體，她的身體被他捧在手上，細(xì)細(xì)的打磨，透出瑩白瑩白的光，仿佛少女的肌膚，吹彈可破。而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她的身上，像是看著一件心愛之物。不，或者更準(zhǔn)確的說是——自己的愛人。

愛人嗎？她想。

她的臉在他的一雙妙手之下漸漸有了動人的神采。不似曾經(jīng)的那般蒼白病態(tài)，在無數(shù)噴筆粉彩的覆蓋下，她有著果凍般粉嫩動人的雙唇，雙頰渲染著淡淡的粉色，像是少女掩面的紗，輕柔而又羞澀，雪白的睫毛在眼影下格外明顯，并不突兀，只是有別于他人的美。

在后來，她被他抱到白色的軟墊中，記憶里的最后一抹亮光被拉鏈無情地抹去。

但沒過多久她醒了。

這次不同以往，她有了視力，眼眶不再空洞嚇人，這時她才獲得了真真正正的眼睛。她轉(zhuǎn)動眼珠，真真切切的看到了自己。擁有著漆黑如墨的黑色長發(fā)，一眼望去似掉入深淵，身上繁復(fù)華麗的洋裝和腳上小小的皮鞋。她開始打量這個房間，不再是曾經(jīng)擺放無數(shù)關(guān)節(jié)石膏的灰灰的工作間。屋頂上金燦燦的玻璃吊燈，被漆成鵝黃色的房間墻壁，大而柔軟的白色歐風(fēng)床，衣柜，小茶桌，書桌，以及那有著白色紗簾的飄窗，都讓她覺得做夢一樣。而就在她打量這一切時，她看到了少女——與她一模一樣。

不，應(yīng)該說是自己與她一模一樣。

同樣的黑色及膝長發(fā)，同樣的面容，就連眼瞳顏色和睫毛都是一樣的，不同的就是只是身上的服裝罷了。少女很美，也很單薄，身上只穿一件白色的睡裙，她抱著她坐在飄窗前，輕聲細(xì)語地說著。從此小小的人偶便知道，她是少女除了他唯一的朋友，而她本身就是他為了陪伴少女而創(chuàng)造出來的人形。

“妍……妍……”少女說著。

這個名字真是……討厭啊……

當(dāng)黑夜來臨，席夢思的白色巨床盛放著小小的少女和她懷中的人偶。

當(dāng)進(jìn)入夢鄉(xiāng)，少女的夢囈驚醒了淺眠的她。

妍聽到她說：納科索斯。

黑暗里瑩瑩的藕荷色光芒，是妍美麗的雙眼，她望著天花板，仰起頭默默的想著，要是能見一見他，哪怕能聽一聽他的聲音也好。

如果可能的話，我可不可以抱抱你呢？

抱一抱，我……可以嗎？她充滿疑惑的，嘗試著活動，但除了眼珠可以靈巧的轉(zhuǎn)動以外，別的什么都不能做。最終她還是依偎著她疲憊的睡去。

清晨，世界帶著霧氣，綠葉帶著淚水。而就在這個清晨，納科索斯出現(xiàn)了。

他平靜的微笑誘惑了所有人的視線。

就像蘋果誘惑夏娃一般，納科索斯同樣成功地誘惑了妍。

原來這就是他啊。真的好想……抱……抱……

她看著他的目光落到少女身上，輕輕地叫出她的名字：“羅妍。”她聽到他這樣說。

被稱為羅妍的少女緩緩醒轉(zhuǎn)，朦朧的睡眼看清來人后，懶懶的伸了個腰，向他露出了笑容。

“那是連天地都為之動容的。”妍想，“為什么我只有一種表情呢？”

羅妍掀開被子起身，抱起妍，眼中發(fā)出同樣瑩紫的目光，對納科索斯說：“今天陪我們?nèi)コ鐾饩鞍桑?rdquo;

妍聽到了，不是“她”，而是“她們”?？伤衷趺茨芘c主人相提并論呢？她不明白，但她很開心。

納科索斯仍笑著答應(yīng)，但妍覺得他在看自己——而且是戲謔的目光，怪怪的。

“先去用餐吧，夫人等候多時了。”末了，他說。

“好。”羅妍的目光似有些黯淡了下去。但還是換上同妍一般的服飾，抱起她，和納科索斯一起下樓。臉上浮現(xiàn)出淡漠的微笑，依舊很美，不過是37℃的微笑，不會讓人覺得被忽視，也不會讓人覺得被重視。

緩緩走下樓梯，無比正式的坐到餐桌前，把妍安置在旁邊的一把椅子。

“這么多書摞在一起，果然是讓我坐的……”妍想。妍沒有注意這時羅妍嘴邊的一抹笑，而看到了另一個人。

那是一位充滿成熟氣質(zhì)的女人，著一襲祖母綠色的旗袍，盤發(fā)插簪，栗色的眼睛直面羅妍與自己。她開口，語氣是那么疏離：“孩子，這些天我有事，不會在家，我會讓納科索斯陪著你，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。”

羅妍表情微微一僵，馬上體現(xiàn)出她的良好教養(yǎng)，又恢復(fù)笑容道：“是的，母親。不會讓您費心的。”

——大家族啊，不累么……

——自然是累的，可有什么辦法……

妍猛的看向羅妍，羅妍也正視著她。

——我可以，聽到你的心。

接下來的日子，有了妍與納科索斯的陪伴變得無比愉悅。羅妍也因能與妍交流，他們拍出的照片堪比畫卷，看過的人皆贊不絕口。妍與羅妍感情日益親密，每次納科索斯與她們出游皆是100%回頭率。納科索斯一直在笑，但那笑讓妍琢磨不透。她是不敢在白天想這些的，只能等羅妍入睡后，自己睜著眼思考，同樣的，還不忘嘗試活動自己的身體。

羅妍喜歡舞蹈，她喜歡旋轉(zhuǎn)。就好像自己要飛起來，像驕傲的天鵝。但妍隱隱覺得，她每一次舞蹈都在消耗自己的生命，她在突破自己的極限。妍想阻止，但并不行。“舞蹈是我生命的一部分，我不能沒有它。”羅妍總是這樣對她說。每一次的舞蹈都會被納科索斯用相機(jī)記錄下，他會把這些舞蹈都刻成一張張碟，視若珍寶的保存起來，而在家中無事的時候，妍會讓納科索斯放碟，她覺得這是種享受。羅妍常說如果想看自己可以跳給她看，但妍拒絕了，她不希望讓繼續(xù)羅妍消耗生命。

但總之，羅妍還會在自己編好一支新舞后跳給他們看。

這終究是不行的，每一次的舞蹈都在加速燃燒著她的生命，一次次的旋轉(zhuǎn)，美的驚心動魄。在某天，屋外飄雨，雨淹沒了世界。

他們看到她身披薄紗，同天神般旋轉(zhuǎn)，朦朦朧朧，飄飄悠悠，妍的心頭一陣清涼。

以至于她倒地的剎那，妍仍在一邊呆呆的望著，不知所措。

……

啊、啊，妍的嘴想要張開

吱、吱，妍的身體想要蘇醒

妍想，她需要一顆心臟。

……

當(dāng)妍再次睜開眼時，納科索斯早已抱起羅妍。妍想恐怕他的嘴角再牽不起一抹笑。

一步，兩步……

當(dāng)妍到羅妍身邊時，她用額頭抵住她的額頭，白瓷般細(xì)嫩的小手觸碰她的臉頰。“羅妍呵……”她說。

“其實啊……我很羨慕你有納科索斯的愛

但同時，你太不自由了，這次事之后，去做一個逍遙的舞者可好？

我會用我的身體與靈魂彌補(bǔ)你在舞中生命的流逝。

也許我明白納科索斯的笑了，他是我的人形師，他明白的，我可以救你

但終究是他救了你，因為，我是他創(chuàng)造的啊

其實我一直像你一樣愛著他

我一直叫你羅妍，但其實，我應(yīng)該叫你

マスター(主人)

記住，是你給了我心臟，所以，我們互不相欠。”

納科索斯眼看著妍的身體依舊保持著原先的動作，但不可抑制的逐漸變得透明。

直至消失。

妍沒有看到，也不會看到，在他眼角滴落的淚，那是他為她流的。

最后的話，他也聽到了。

羅妍醒了，真正的醒了。

“妍……”

高一:李若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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