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夢境里時常會出現(xiàn)的畫面：那是家鄉(xiāng)的春日，草長鶯飛，碧空白云。有嬉戲的孩童拽著長長的風箏線在曠野里奔跑。天空是一塊湛藍的幕布，飛翔著孩子們的夢想，遠遠望去千姿百態(tài)的風箏整裝旗鼓的沖向天穹，像一群群振翅遠空的蒼鷹。

他不喜歡風箏，只總愛枕著頭躺在掛著露珠的草地上。他凝望天空，目光迷離，好像那是一群撲火的飛蛾。脫離不開線的束縛，又何談去探索高空，既已注定結(jié)局的游戲，何必浪費光陰。不屑的嘖嘆一聲，他扭過頭轉(zhuǎn)向村莊的方向。

綠草新生，在風的掌中抖動著青澀的芽兒，似有若無的蔓延上眼前的荒坡，抹上春天般勃勃生機。而在坡的那一端，男女耕織，穿梭田埂，水田被茂密的野蔓勾勒出框架，阡陌交通，雞犬相聞，恍如桃花源境的美好，可事實真如這樣嗎？

有人坐在了他的旁邊，望著這個離群的憂郁少年。

“怎么不和他們一起去放風箏？”

“風箏飛得再高，只要線輕輕一用力，就又得跌回原點。”

他透過這身藍色卡其布的衣裳，看到了自己的村莊。掃過模糊間一所所黃土茅草堆砌的屋舍，偶然隱現(xiàn)的炊煙，只有在看見一面褪色國旗的地方，他的眼亮了——那是他的學校，遠近唯一的學校。

那人幽幽嘆了一聲，自言自語般開口：“從前有一只風箏，他很努力很努力的向上，只為能看見天空最高處的景色。他克服了風中的亂流，克服了自身材質(zhì)的卑微，他成功了，他扶搖直上，攀升上了頂空，流云飛絮掠過他的身側(cè)，這一刻，風箏內(nèi)心十分滿足，仿佛已經(jīng)實現(xiàn)了畢生的理想。他幾乎忘了有一根線拴在他的身后。忽然，他向下一望？你猜他看見了什么？”

“是什么？”他坐了起來，望著這個人，雙眼射出奇異的光芒。他感到有一陣春風從身前溜過，裹挾著泥土混合青草的芳香。

“那下面，是他的家鄉(xiāng)，美麗卻貧窮的家鄉(xiāng)。”這人笑了笑，繼續(xù)說“風箏回頭，發(fā)現(xiàn)身后空蕩蕩的，早已沒有了線的約束，在天空與大地的抉擇中，他卻心甘情愿的落了下來，無怨無悔。”

“……每一只風箏身后都有一根線，每一只飛上頂空的風箏，身后都有一根看不見的線。”他記住了那個人最后的話，接過了那個人遞給他的他手繪的風箏——上面有這個村莊罕見的栩栩如生的色彩。

那日的風不知怎么地那么大，吹得他的雙眼酸澀異常。

孩子們收了風箏，又急匆匆回到田里幫著農(nóng)忙，那一雙雙泥乎乎的手里小心翼翼的握著紙糊的竹架風箏。

他走上曠野，邁開腳步，任風刮過耳畔，風箏在他的手里升騰起前所未有的高度，化作一個紅點，像是逐漸起升的希望之火，在湛藍的天空里璀璨。他虔誠的祈望著，任由風掀起了他的衣衫，在料峭的春寒中如一只鼓動雙翅的雄鷹。

追逐，天空……

多年之后，他大學畢業(yè)，又像曾經(jīng)的那個人一樣，回到家鄉(xiāng)做了一名鄉(xiāng)村教師。

初三:云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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